墨凝
父亲的香烟盒是金属的,黄灿灿的。村里人平时见到的都是纸烟盒,镀了黄金似的金属烟盒还是第一次见到,烟盒是远在县里工作的我大爷回来时带给我父亲的。
喜欢抽烟的父亲把廉价的“葡萄”、“大生产”,以及高档一点的“大前门”等香烟,拆开原包装,把香烟一根根抽出来,然后一根根摆放进金属香烟盒。
左邻右舍来串门,父亲便从上衣兜里掏出崭新的金属烟盒,手指轻轻一按,烟盒便弹开了,对折的烟盒里上下各排列着10根香烟,两条金属片儿,正好压住盒里两边的香烟,烟盒刷地弹开,香烟也不会掉出来。父亲用大拇指轻轻一挑,金属片便弹到了另一边,整个过程都似乎带着魔力,让人新奇且陶醉其中。父亲把金灿灿的烟盒举到客人面前,讪讪笑着:好烟,不来一支?客人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出一根香烟,有的笑眯眯叼在嘴上,有的舍不得抽,宝贝似的夹在耳后。其实这些香烟就是父亲平时抽的普通葡萄烟,几角钱一包。可一旦被装进了金灿灿的金属烟盒,再从烟盒里拿出来,似乎就经历了一场洗礼或一次蜕变,立刻就身价倍增,高档起来。
父亲把香烟装进金属烟盒,空了的纸烟盒就我被拆开,展平,一张张积攒起来。这些纸烟盒没有被揣进过兜里,没有被掏出来掏出去的蹂躏过,自然平整干净,过年时这些烟盒纸就派上了用场,裱糊在炕头最显眼的墙上,为新年增添一道温馨的人间烟火味儿。往年的烟盒纸皱巴巴的,裱糊上去也不好看,今年的烟盒纸带着清新的光泽,格外亮堂。摸着新裱糊的墙面,闻着烟盒纸淡淡的清香,心里不由地说,真好,父亲的金属烟盒真好。(yancaoye.comyancaoye.com)
转年夏天,我家屋前大片大片的小麦在风中荡漾着,我站在窗台上,就听见了麦地里蝈蝈此起彼伏的叫声,那叫声像一种欢唱,撩拨得我的心里一直痒痒的。
我跳下窗台,跑到麦地里捉蝈蝈,可那些红蝈蝈绿蝈蝈总是在我接近时,机智地跳开了,钻进了麦海深处。我就像大海捞针般在麦地里捉蝈蝈,蝈蝈和我捉着迷藏,我接近它,它跑开,不一会儿,又在我身边不远处使劲地唱,唱得太阳都明亮起来。
一连几天我也没有捉到一只蝈蝈,就央求父亲去麦地帮我捉,父亲说,明年你就要上小学了,不能再贪玩了。哼,不想帮我捉蝈蝈,还找借口。我不理父亲,去村东头找我牛表哥。牛表哥比我大好几岁,他答应帮我捉蝈蝈,可有个条件,要用父亲的金属烟盒交换。看我犹豫,他补充说,捉到蝈蝈还用麦秸帮我编个转塔型的蝈蝈笼子。表哥还答应我说,他也不抽烟,就是玩新奇,玩几天就把金属烟盒还给我。烟盒虽是爸爸和我们家的宝贝,可我还是咬咬牙,眼含泪花地答应了他。
我家屋檐下挂起转塔型麦秸蝈蝈笼子时,父亲正满世界地找他的金属烟盒,父亲有时忽然摸一下胸前的兜儿,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没了呢;有时呆呆盯着屋内的一处角落,然后起身过去翻找,依旧自言自语,怎么就不见了呢?父亲从没问过我拿没拿过他的烟盒,如果父亲问我,我该怎么办呢?(yancaoye.comyancaoye.com)
我拎着蝈蝈笼子去找过几次表哥,可表哥找各种借口,就是不归还我拿给他的金属烟盒,而他给我捉的蝈蝈从没叫过一声。后来我才知道,表哥给我捉的不是蝈蝈,而是“山叫驴”,“山叫驴”长得极像蝈蝈,有红的也有绿的,只是不会叫,屁股后还长着一把匕首似的刀。听说“山叫驴”听见蝈蝈叫,就悄悄接近蝈蝈,然后用屁股上的刀杀死鸣叫的蝈蝈。
要不回父亲的金属烟盒,又不能养着冒牌的“蝈蝈”,我拎着蝈蝈笼子走到麦田中,用剪刀剪掉了“山叫驴”屁股后的大刀,就放了它。
父亲找了几天香烟盒也就不再找了。即使找也找不到了,因为只有我知道,父亲的金属烟盒带着我的愧疚,已经消失在起伏的麦海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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