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马开放,男,回族,70后,吴忠高级中学教师,吴忠市作协会员。散文《为迟到的问候买单》《情由缘生》《老树情韵》等分别荣获“全国校园文学大赛”一、二等奖;散文《母亲是孩子最好的陪伴》获吴忠市“创城”征文一等奖;散文《大美之行耀动吴忠》获吴忠市“为时代领跑”征文优秀奖。
民国乱世,风云震荡。我国西北部河西走廊里有一座小山村,山村不大,也就是百十来户,因为大多数人姓何,所以又叫何家村。村里的人都皈依伊斯兰教。村子上有对相依为命的娘俩,靠几亩田地过日子。小伙子叫何宝贵,勤劳、善良、实诚,自幼由父亲何卫国传授查拳,练得一身好武艺。
何卫国是当地一名德高望重的大阿訇,也是一位身手不凡的查拳武师。清代同治末至光绪初年,西北爆发了白彦虎领导的陕甘回族起义。血气方刚的何卫国参加了起义军,起义冲击了清王朝的腐朽统治,但也遭到残酷镇压,最终失败,白彦虎的残余势力撤出西北,逃亡新疆。何卫国也是死里逃生,在外地隐名埋姓多年,才回到家乡。清政府对回族的迫害和镇压始终没有停止,何卫国在一次开经讲学的时候,提到这段血泪史,义愤填膺,声泪俱下,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不想被回奸举报,随后被官府抄了家,戴枷上锁,游街示众,最终被活活折磨死在牢里。何卫国只给妻儿留下了一张拜毯、一部拳书和一顶白帽。
何卫国在世的时候,一方面拾掇好田地,一方面出去开个学,教授几个徒弟武艺,勉强度日,自从出了事之后,家里的顶梁柱就塌了,光阴大不如以前,孤儿寡母的日子不用多说也能想象到。好在何卫国为人重情重义,在开经讲学这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诣,深得四乡八邻群众的称赞,再加上宝贵的母亲虽没有多少文化,但也是善解人意,所以到了何宝贵谈婚论嫁的时候,大伙儿积极帮衬,最终成了家。
谁知新婚不久,宝贵的母亲就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归真了。归真前,老人家一手抓着儿子的手,一手抓着儿媳的手,相互并在一起,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就闭上了眼睛。众人庄重地按照穆斯林的葬礼安葬了何宝贵的母亲。
何宝贵的妻子小名叫麦丽艳,也是贫穷人家出身,父母早亡,被姑姑抚养。这小两口也算破锅配着个烂盖,枯藤缠着苦瓜,日子过得异常艰辛。
何宝贵身体魁梧,干活实诚,给村西打个炕,村东修个房。媳妇也是缝缝补补贴补个家用,但日子长着呢,这也不是个过日子的好法子。村里的青壮年能出去的都出去了,还别说,出去的人有的三五个月回来,不是牵着驴,就是骑着个骆驼。混的不行的,也能扛着一口袋庄稼种子,撒在这贫瘠的土地上,期待来年有个好收成。麦丽艳面对这惨淡的光阴,整日愁眉苦脸。这一天,她对何宝贵说:“宝贵啊,我想了想,母亲的丧期已过去一段时间了,你得出去走动走动,挣点钱贴补家用,否则我们的日子怎么过下去。”何宝贵望着一愁莫展的妻子,他点点头,收拾了一下,第二天天没亮,就到清真寺洗了大净,做了礼拜,然后给双亲上了个坟。麦丽艳用剩的不多的包谷面,连夜烙了两个饼子,拿了个皮囊灌满了水,找了件换洗的衣裳,连同那张他爹留下的拜毯打成了一个包裹,含着眼泪,叮嘱再三,塞到了何宝贵的怀里。
怀揣着妻子的期望和祝福,宝贵走出了家门。他走啊走啊,一路上边给人家打工,边积攒工钱。然而,除去必不可少的生活需要,这些钱勉强够个回家的盘缠,想想也没有多大意思, 索性再往东走走, 碰碰运气。
“天下哟,黄河九十九道弯,谁有我这水来,谁有我这山, 几千年的日子风刮散,只有这山歌从来就没有断,啊从来没有断。”,
这一天他来到黄河壶口处,隔河相望,对面是山西省。于是咬咬牙花了两个银毫子搭了个羊皮筏子,来到山西境内。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何宝贵一路颠簸流离,风餐露宿,受的罪是一言难尽。
甘肃、宁夏、陕西这几个地方回回毕竟多些,一顶白帽,一句色俩目,就亮明了你的身份,陌路就变成了同路。“天下回回本一家”,到哪都有教门中的人照顾着,一个窝窝头,一把葵花籽,几个核桃,三五个枣子,就当是舍散了,宗教的本质往往在动乱的时代最能体现出它自身的意义和价值。但是活也不好找,零工不说,干的时间也短,毕竟清政府推翻不久,国内一片混乱,大多数人家生计都是问题,哪还有多余的钱雇工。何宝贵咬咬牙,一跺脚,狠下心就迈步向南边出发了。没想到越往南,回回越少,再加上他那与中原人与众不同的外貌,路人是避之不及,更别说找他帮工了。话说这天,他来到山西大半个月了,没找上活不说,身上的干粮所剩无及,挣的几个打工钱也快没了。何宝贵是又饿又困,一着急整个人晕晕乎乎,发起了高烧。这天他摇摇摆摆地走到一个小镇上,靠在一颗大树下歇息着,正是炎夏,热浪扑面,路面上过往的车辆络绎不绝,呼隆隆的卷起了满街的尘土。
寺庙宫观、城池市楼、戏台祠堂、小桥流水,店铺驿站、民居会馆、钟楼鼓楼,这就是山西最具风格的建筑特色。沿街的酒铺,当铺,杂货铺,铺铺紧挨,传出阵阵喧闹声;招牌在热风中摆动;果摊,菜摊,糖果摊,摊摊相连,吆喝声此起彼伏;耍皮影的,捏泥人的,变魔术的,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赢来阵阵喝彩。残疾的老乞丐在路面上挪动着,几只流浪的狗在路边的角落里不知撕扯着什么,扛包挑担的来回穿梭着,孩子在街面上打闹奔跑,行脚的僧人挨着店铺讨要斋饭,推着三轮木车的帮工,在一阵吱吱声中,绝尘而去,大姑娘小媳妇三个一群五个伙,围着个杂货摊挑货砍价,南来北往的客商,操着南腔北调,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原来这一天是这座县城的集市日。何宝贵靠在路边大树阴凉下,抹一把脖颈上的汗,摇摇盛水的皮囊,仰起脖子将剩下的水喝了个精光。顺手摘下头上的白帽,整了整,又戴在了头上,想了想,又摘了下来,放进包裹。
烈日炎炎,宝贵想闭上眼睛迷糊一会,却听见一阵呐喊声传了过来。他猛一睁眼,见远处一阵尘土飞扬,离他一箭之地,一匹枣红马嘶叫着拖着大半车货物向他这个方向奔来,只见两边路人纷纷躲闪,来不及躲闪的不是被马踢车碾,就是被惊恐的人推翻,踩踏,路边的水果摊,蔬菜摊,杂货摊让掀翻了一地。摊主的叫骂声,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呼喊声充斥着整个街面。眨眼间,路面的人跑了个精光,那匹受惊的马跑得更快了,何宝贵抬眼一望,路面当中竟然还有一位衣着考究的少妇,手里捏着把扇子呆呆地站立在路中间。眼望着惊马转眼间就到那妇人面前,路边众人一阵惊喊,一些手快的妇女伸手将孩子的眼睛遮上了。说时快那时慢,宝贵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包裹,翻身跃起,一个箭步,直扑惊马的同时将手中包裹向那马头甩去,那惊马一摆脖子,迟顿一下,减缓了速度,此时他已冲到马头跟前,左手顺势抓住缰绳,往怀里一拽,右肩就靠在了马脖子上,接着右腿顶在马的肚子上。那匹枣红马一个趔趄翻身倒地,发出一阵长鸣。巨大的惯性使得千余斤大板车翻了起来,硬生生地扣向何宝贵。好一个宝贵,只见他顺势往边一滚,那大板车砸在了他刚才站着的位置。只听宝贵“啊呀”一声昏死过去。原来,一边车沿压在了何宝贵的左腿上,要放平时凭着宝贵那两下,躲过这一劫,也不在话下,关键是一路奔波,多日缺吃少喝,再加上身染疾病,体力不及,动作慢了些,再一看,已是趴在了尘土中间,不省人事。那马也是躺在地上不停地打着响鼻,吐着白沫,暂时安静了下来。路人见状纷纷涌上前去,掀车的,挪马的,将他从车下抬了出来,只见那贵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双目紧闭,左腿是骨断筋残,血流一地。路人见状也是纷纷摇头,不停叹息,“哎呀,这位小伙真是可怜呀。”“是啊,看那模样不像本地人。”“我的老天爷啊!这位大嫂,好险呀,你是捡了一条命。”“对,对,赶快找个郎中吧,太惨了”,路边的人在宝贵的身边就说开了。赶车的一看这架势,早已是两脚底抹油,开溜了。(yancaoye.comyancaoye.com)
那位衣着考究的妇女,受到这么一场惊吓,不由得哭了起来,几个丫头,婆子正劝着呢。要说这个女人是谁,认识的寥寥可数,但要提起单来富,单大掌柜,整个县城,人人皆知,而她就是这座县城赫赫有名的单家寨单来富的太太王氏。要说那单来富可是家大业大,茶叶店,丝绸铺,中药房,古玩店遍布西北周边数十个县城,钱庄在西北乃至江南也有好几十家。船只通南北,马队贯东西,也算是晋商中的佼佼者。更重要的是他知书达理,宅心仁厚,虽家业旺盛,颇有实力,却不吝钱财,修桥铺路,广济乡里,在当地享有盛誉。这王氏与单来富结婚多年,没有生养,又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管吃素念经,焚香拜佛,祈求送子观音,赐个一男半女。可惜,多年过去,肚子也没动静。近日,听身边的丫头婆子说,离单家寨三十多里的县城有一座寺庙,供奉着观音娘娘,据说很是应验,这不正好今日是县城的集日,天气放好,就带着三两个丫头婆子坐着马车到寺庙里烧香请愿。早上出行,正午时分正好是用饭之时,这几个人吃罢午饭,喝点茶,一看时候还早,就顺便在街上转悠。没想到竟遇上这么一场遭遇,所幸有惊无险。
且说,何宝贵昏死过去后,在路人的帮衬下,被抬到附近的药房,药房的掌柜听闻后,赶紧从后房赶来,细问后才知道宝贵是单夫人的救命恩人。那还了得,一方面亲自坐诊把脉,一方面安排手下骑快马到单家寨通风报信。
单掌柜正在书房里品茶,下人来报,慌忙骑着快马,赶到县城,直奔药铺,看到夫人王氏安然无恙,才长出一口气。径直走到宝贵身边,眼见那宝贵面色苍白,牙关紧闭,蓬头垢面,没了个人样,再看那条断腿,血已止住,夹板早已打好,伤口包扎的细密整齐,不由得点点头,抽出腰里的旱烟枪,下人早已识相地上前点了火。药铺掌柜忙做汇报。万幸的是,宝贵虽左腿受此重击,筋骨断裂,但好在年轻,又是习武之人,所以,暂无大碍。单掌柜听完汇报后,面色才缓和过来。有个伙计将宝贵的包裹拿了过来,来富示意伙计打开,只见包裹里有一两件换洗的衣裳,一个拜毯,一顶白帽,还有十来个铜板。周围人惊呼“呀,原来是个回回!”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单掌柜半响没有吭气,端起烟枪吧嗒吧嗒抽起烟来,过了一阵,一锅烟吸完,将那烟锅头在鞋帮子上磕了磕,说道:“把人抬回去”。身边有人说道:“掌柜的,这可是个回回呀,您要三思啊”!(同治年间“陕西回乱”,白彦虎领导的百万回族起义军在反抗清政府统治过程中也滥杀过很多无辜的汉族百姓,给西北各地百姓造成很大伤害。虽过去了将近半个世纪,但回乱造成的影响并没有消去,所以西北的汉族百姓提起回回比较忌惮)单掌柜眼睛一瞪“俺单来富,一向做人就是义字当先,情字为重。管他是回族,汉族,他救了俺媳妇的命,再莫提起,抬了回去”。众人忙让开一条路,宝贵被大马车拉回了单家寨。
话说宝贵进到单家寨不久,就苏醒过来,只觉得浑身酸痛,腿疼如裂,睁眼一看躺在一间布置考究的厢房里,身上盖着崭新的薄毯,屋顶是雕梁画栋,墙面白灰粉饰,上面挂着梅兰竹菊玉匾,匾下一张大方桌,桌上摆放着一对粉彩将军罐,正中放着一套茶具。桌边各摆一把太师椅,青砖铺地,窗明几净。他刚一伸胳膊,便触摸到枕边包裹,摸摸东西都在,便静下心来。门口守候的下人早已观察到他的动静,于是便速向单掌柜报告。不一会,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行人拥着单掌柜,径直来到宝贵的床边,只见那单掌柜也就四十出头,手捏一杆旱烟枪,头戴墨黑瓜皮帽,身着丝绸蓝凉褂,脚蹬圆头黑布鞋,相貌伟岸,隆鼻广额,双目炯炯,神态温和。宝贵见到,欲坐起身状,却被单掌柜轻轻按下。当问起宝贵为何沦落此地时,宝贵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就将来此地的缘由说与单掌柜。单掌柜听罢沉默片刻道:“即然这样,我这正好缺个侍弄牲口的长工,你就干脆留下。管吃管住,工钱每月五块现大洋,一年结一次,但需要你干够十五年。宝贵一听: 15年?可一想出来已经快半年了。钱没有赚下,回去又怎么给麦丽艳交代呀。再说如今腿受了重伤,无处可去。他沉思许久,最终咬咬牙同意了。单来富见状,满意的点点头,嘱咐旁人好生照料,就离开了。
调养了几个月,何宝贵已完全恢复。要说这个单掌柜,平日里对人尊敬,为人和善,言语当中从不拿宝贵当外人。宝贵一看掌柜这人不错,就静下心好好的侍弄那上百匹骡马和骆驼,虽然就他一个人,但干起活来以一当十。上百匹牲口,圈内干净,整洁,地下没有积粪,棚顶都用油布遮盖,免去了牲口的风吹日晒。牲口被侍弄着皮毛光亮,四肢强劲,即使远道送货归来的骡马也不输体力,回到单家寨还要在寨墙根撒个欢儿跑几圈,蹶个蹄子叫两声,然后跑到宝贵的身边用头蹭蹭他,宝贵就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摸摸牲口的脖子,捋一捋身上的毛,顺势在骡马屁股上拍一巴掌,那骡马就嘶叫着跑进牲口棚开始喝水吃料了。而站在城墙上的单大掌柜每当看到这一场景时,就捋一捋胡须,砸吧两口旱烟,转身就走了。
自从何宝贵来了之后,单家的交易比前几年提高了好几倍,生意也是日进斗金。每每看到账房拿来的账本,单来富就喜色满面。老婆王氏就趁这个劲亲自上厨,炒几个小菜,烫上一壶汾酒,再把上好的烟丝填在烟锅里,双手递了过去陪坐在单掌柜的身边,幸福的看着他,在烟雾缭绕中,单掌柜喝着酒、吃着菜、品着烟打发这安逸的时光。要说王氏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有那么几次,看到单掌柜抬眼瞅着庭院里忙活的何宝贵,她就看一眼当家的,把头低下了,然后起身说:“油灯快灭了,我出去拿油壶来再添点油”。
就这样,10年的光景快结束了,单来富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一天临到傍晚,单来富回到家,径直到了牲口棚旁边何宝贵的房子里,宝贵正在缝补一件旧衣服,一看单掌柜进门,赶紧起身,用衣袖抹抹炕沿,单掌柜点点头,也不客气就坐下了。这是单掌柜第一次到一个下人的住处,他端着烟锅砸吧了两口,环视四周,墙上挂了一盏擦得锃亮的马灯,炕上的铺盖虽然旧些,但也摆放整齐,地面干净,一个火盆摆放在地当中,木炭正烧得旺。
单来富拿起那件还未补完的衣服,问道:“宝贵呀,不是给你做了几套衣服吗,还打算穿这件呀?”
“哦,回掌柜的,这是俺媳妇临出门时给俺做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破得不成样了,但也舍不得丢。”
单掌柜看了看宝贵,砸吧了几口旱烟道:“宝贵,有句话不知当见不当讲。”
宝贵低着头说:“掌柜的有话尽管吩咐。”
“那我就直说了。你来我这个地方,过得还适应吧?”
“知感得很”, 宝贵用眼角瞄了一下单掌柜赶紧回答道。
“我呢,半辈子快过去了,膝下也没个一男半女,你干脆给我做个义子吧。”(yancaoye.comyancaoye.com)
单来富话音未落,宝贵慌忙说道:“掌柜的,使不得,使不得。我出来已有十年,可怜我那女人,兵荒马乱的一个女人家,不知日子怎么过了。再说,你我回汉两教,万万使不得。”
“哦,原来是这样啊。”
单掌柜捋捋胡子,沉默半刻,缓缓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勉强了。”
单掌柜呵呵了两声,便起身走出了房门。临出门大声说道:“再干两月,你就走人吧!
月色如霜,眼瞅着窗外,这一夜宝贵辗转反侧,像烙了一夜煎饼。天快亮的时候,才昏昏沉沉睡去,梦境中妻子眼睛里满是泪水,接着又梦见去世多年的母亲。
两月的光景,转眼即到,宝贵的眼睛都盼直了,干活没有以前那么攒劲不说,有时候还发起呆来,喊几遍才反应过来。见此情景,单掌柜默不作声。这一天吃过晚饭,他来到宝贵的屋子,看到宝贵摸着那件旧旧的,已经褪色,但很干净的衣服,便唤了一声,宝贵一看掌柜的上了门,赶忙将衣服塞进了包裹。单掌柜砸吧了几口烟,说道:“宝贵呀,转眼12年过去了,现在兵荒马乱,世道也不太平。本想让你多呆一段时间,念你归心似箭,也是人之长情,这样吧,明天晚上到我书房,把账结了,你也好起身。”不等宝贵回应,单掌柜便走了。
终于可以回家了,宝贵早早洗漱,上炕睡觉,一夜无话。
第二天,宝贵起了个大早,清扫了院落,侍弄好牲口后,就在屋子里坐着,静等单掌柜安排。午饭时分,和他搭伙的一个伙计,端着几个菜和一大碗米饭进来了,菜是王氏专门炒的,比平时丰盛得多。人逢喜事精神爽,宝贵一阵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临近傍晚。伙计传话,让宝贵到掌柜的书房里。书房在单家寨西北角,穿过几排房子,来到单来富的书房,只见那书房摆设,非同寻常,墙壁挂满历朝名家字画,山水鸟兽,树木花草,活灵活现,古色古香。几排木架上摆放着春秋战国的铜器,魏晋南北朝的端砚,隋唐时期的玉器,以及象牙,珊瑚的摆件,形态各异,琳琅满目。墙边一长桌堆满了历史典籍。长桌上方的墙面上挂着两幅字画,一副书有: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一副题为“沧桑之变,事在人为”。单掌柜见他正瞅着呢,端着旱烟枪从展柜中走出,微微一笑,对他点点头道:“这么多年来,单家的基业能有今天也有你的功劳,你干得很攒劲,我很满意。只是我想现在和你做个交易,不知你愿意不?”宝贵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拿到钱,回家与妻子团聚。于是说道:“好啊,您说。”单掌柜砸一口烟,缓缓地说道:“我想送你三句话,换下你十来年的工钱,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啥?三句话换我十来年的血汗钱,您这是什么话,三句话能当钱花吗?我不换。”单掌柜笑眯眯地说;“你别冲动,大侄子,这三句话比这堆大洋都要顶事啊,你记住的话,会受用一辈子的。”说完,单掌柜就端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抽起了旱烟。听完掌柜的话,宝贵思量了半天,最终咬咬牙说:“好吧,我换。”单掌柜听到后,发出爽朗的笑声,“像个爷们,我就喜欢这样。”于是郑重地说道:“第一句话,办大事的时候不要贪图方便走捷径。”宝贵听了这句话,心想:“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找个回家的捷径。”单掌柜接着说:“出现好奇的事情,不要上前凑热闹。”宝贵皱皱眉头没有说话。单掌柜咳嗽一声,慢慢地说道:“第三句话嘛,在你特别愤怒的时候,先保持冷静,把事情放放,然后再去处理。我说完了,你要用心记得。明天一大早你就可以上路了”。说完,单掌柜把堆在书台上的一堆大洋哗啦啦地又倒进钱柜里,然后走了出去,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宝贵。
第二天,天蒙蒙亮,宝贵垂头丧气,背着个包袱,空着两手准备上路了。单掌柜和几个手下早已在大门外等候,单掌柜对宝贵施了个礼,笑眯眯地说道“大侄子,感谢这十来年你对我单家所做的一切,尤其是对我夫人的救命之恩,单某感激不尽,若有他日,随时和你家小来我这做客,我单某定当设宴款待,以表心意。”听罢此话,宝贵点头道“宝贵从偏远地区前来贵地谋生,遇到单大掌柜一家也是为主的安排,感谢单大掌柜为我疗伤,前后十余年给贵寨带来的麻烦,也望掌柜的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说完还了个礼。单掌柜听罢,不断点头,心中称赞“当真是个好男儿呀,可惜,可惜呀”。
这时,只见几个丫头婆子陪着王氏从院内走出,王氏拿出一个褡裢,双手递给宝贵道“宝贵,婶子谢谢你冒死相救,如今,你将踏上归途,我没什么可送给你的,就给你烙了几个饼,你路上吃。还有, 我给你媳妇绣了块方巾,给她留个念想吧!”说完眼泪落了下来,众人见状也不免黯然伤神,感动不已。宝贵两眼一红,接过方巾,只见朱红为底,嫩黄镶边,中间饰以石榴、白菜、葡萄等物,针脚细密,色彩诱人,一看也是费了功夫。不由得两眼一红:“婶子,谢谢您,我定当将此物亲手送与我那媳妇。”说完对大家使了个礼,转身就走。刚一转身,就听单大掌柜高声道“贤侄,且慢”。接着将手中那杆跟随自己20多年的旱烟枪递了过去,“我将此物赠送与你,希望你不要嫌弃,一路上不要遗失,回去后好生保管,留作纪念,不要转送与他人,切记,切记”。说完拍拍宝贵的手背,“你走吧”,话音未落,毅然转身,一帮随从纷纷还礼,簇拥着单大掌柜夫妇俩人进了寨门。
宝贵上路了。三步并作五步,恨不得插着个翅膀赶紧飞回何家村,紧走慢赶地行了七八天。这一天傍晚时分,走到了一个山谷,遇到个岔路口。望着黑黝黝的大山,宝贵心中直嘀咕,怎么办?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铃铛声,来了一队赶骡马的,何宝贵就前去打听,有个伙计就给他说,这座山有两条路,一条是大路,就是他们马队正要走的这条,一条是小路,虽说比较难走,却能省下一天多的脚力,只是近几月小路附近的山头,不知从哪来了三五条狼,有条独眼狼颇为狡诈,有好几个单身客被害了性命,不是结伴而行之人,万不可轻举妄动。宝贵听罢,私下盘算,省一天的路程,时间紧急,早早回家。再说自己还是个练家子,量它区区几条畜生,也不能把我怎样。此时此刻,早把那单掌柜的嘱咐丢到了脑后。于是答过谢,就踏上了捷径,任那几个骡马客怎么劝也劝不住。
当天空将夕阳的最后一线余光抹去的时候,路已经是模糊的看不清了,何宝贵手里拿着块饼子边走边吃,两腿生风,越走越快。转眼间月亮升起来了,他又走出二三十里山路。月光下的山谷,静寂的可怕,路两边杂草丛生,树木林立,山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野鸟在林间啼鸣,一些被他惊起的小动物时不时地从他的脚底窜过,钻入路两侧的山坡里,清冷的月光泻在四周,像一层纱笼罩着整个世界。
就这样又走出三五里路,到了一片乱坟岗。要说这民国时期也是真够乱的,外强入侵,军阀混战,自然灾害频繁,百姓是流离失所,饿殍满地。一些人死后就地草草掩埋,很多坟多年不曾有人祭拜过了,更不要说添土修缮,被老鼠,獾什么的拱出了一个个洞,再被大雨淋一淋冲一冲,露出了棺木,东倒西歪的墓碑,乱七八糟的插满一个个小山头,附近焦黑的树干,扭曲的树枝张牙舞爪地伸向黑漆漆的天空。偶尔传来夜猫子兴奋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山风一起,四周弥漫着阵阵异味。宝贵见状,在路边捡起一根胳膊粗的木棍,然后掏出白帽扣在头上,迈开步子跑了起来,谁知刚跑出几十米,就听见山路两旁的树林中,传来几声嗷嗷的狼叫声。坏了,宝贵大惊四下望去,只见三五十米远的草丛里亮起了几盏灯,忽灭忽亮,心中纳闷:不是听骡马客说还有一条独眼狼吗?正揣摩着,只见眼前一个物件一闪,半空丢下来一个骷髅头,哐啷一声,掉在宝贵脚下,月光下只见那骷髅头一对空洞的眼窝瞪着宝贵,两排呲着的牙,显得格外狰狞,脑壳里虫虫蚁蚁爬将开来,宝贵见状,顿时吓出一身白毛冷汗。君所不知,人有人的招式,狼有狼的套路,那三五条狼吃人也是掂量着吃。若见那独行之人,尤其是年老体弱,妇幼之人就一哄而上,毫不犹豫,若见那提刀拿棍的就用这办法,大多数人但凡一看这阵势,不是吓得屁滚尿流,乱了心神,就是立马昏厥不省人事,不管怎么最终都是这几条畜生的口中之物。只有一次,来了几个路过的散兵游勇,提着几杆枪,那几个畜生几月没有吃过活人肉,想用这法子来对付一下,不成想,当兵的啥样的惨景没见过,一个骷髅头怎么唬住他们,一阵枪响,打死了一两条。头狼的一只眼睛也被击瞎,和剩下几匹狼逃脱了,打那以后白天碰到三五成群的人不敢轻易出手,晚上碰到拿枪的士兵就更不说了,那是逃得远远的,今夜见宝贵夜行山路,人高马大,正当壮年,手里还捏着胳膊粗的棒,再看那走路架势,不是一般的过路人,估摸着也是不好对付,就故伎重演想一探究竟。宝贵一看这情形,尽管吓了一身汗,但也不至于乱了方寸,慌了手脚。只见他迟疑了一下,迅速冲向六七米远的一棵枯树,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差三五步到那半截枯树的时候,一条黑影已经向他扑了过来,情急之中,他甩起那根木棍就是一下,谁知那狼一口咬住了木棍,四周几条狼也迅速扑了上来。
好一个宝贵,不等那几批狼冲上身来,就扯下包裹扔了过去,那几匹狼迟疑了一下,迅速冲上前就将那包裹撕扯开来,而宝贵赶忙转身,将全身力气集中在左脚上,攒足劲踢在了咬在木棍上的那头狼的腰上。果然,“铜头铁尾豆腐腰”,只听一阵筋骨断裂的声音,那狼惨叫一声飞出丈八远,撞到了山坡上的半截石碑上,脑浆血水甩了一地。那几匹正准备继续撕扯包裹的狼,此时丢下包裹冲了上来。只见宝贵,腾、转、挪、跳、蹲稳住下盘,把手中大棍舞得是呼呼作响,将全身上下罩着个水泄不通,狼暂时占不了上风。这时一匹老狼动作迟缓了一下,被宝贵一棍砸在屁股上,那狼一阵哀嚎,撒腿就跑,不知到了哪里。剩下两只一看得不上便宜,就嚎了两声也往乱坟岗里钻去了。宝贵这才长出一口气,一身的冷汗被山风一吹,浑身打起了寒战。于是提着棍拿起包裹挎在身上,一刻也不敢耽搁,迈步就跑。(yancaoye.comyancaoye.com)
谁知没走几步,突然脑后传来一股腥臭的味道,只见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已搭在了宝贵的肩膀上,原来是那匹独眼狼。宝贵也不转头,只将手摸向腰间,将别在腰间的烟枪攥在手里,冷不丁的戳向后面,直听噗嗤一声,一股腥臭热乎的血喷射而出,溅了宝贵一肩膀,那狼哀嚎着从他的肩膀滚落,四处乱跑,原来那独眼狼唯一好的眼睛,被烟锅头硬生生戳瞎了。
那畜生还没有跑多远,宝贵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紧随几步,将它给打死了。虽说有惊无险,从狼口中夺得一条命来,但也把宝贵吓了个够呛,迈起大步飞奔而去。天亮时分,终于跑出山口。何宝贵又冷又饿,又困又乏,毕竟经过一夜的折腾他的体力耗费不少,于是找了块宽敞的地方躺了下来,将他父亲的那件拜毯盖在身上,不由得迷糊了过去。睡梦中,他回到了何家村,阳光撒在院落里,金黄黄的一片,妻子正在剥玉米,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正在这时,一群狼冲了进来,扑向麦丽艳,他妻子慌忙起身,大声呼救,四处躲闪。宝贵忽然被惊醒,他翻身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只见四周白花花一片,太阳已是老高,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于是他继续赶路。
风雨兼程,一路上的艰辛不必多言,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睡桥洞,卧墙根,穿山谷,渡黄河,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这天他到了陕西境内的一个小县城,掏出几个铜板理了个发,买了点吃的,暂且歇息一番。回想十余年来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然而如今,一文钱没有挣下,还差点把命丢了,就指望着平安地回到家。想到这,他又起身继续往西北方奔去。傍晚时候,他来到一片戈壁荒滩,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见那戈壁骆驼草满滩都是,漫布开来,天空黄呼呼一片,太阳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坏了,沙尘暴来了!何宝贵心中担忧起来。就在这时,从侧面慌慌张张来了两个过路客,一个扎着头巾,一个头上扣着毡帽,他们看见何宝贵就迎了上去。得知宝贵一个人没地方走,扎头巾的说道“大兄弟,前面五六里地方有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环境不错,价钱合理。我们一块去吧”。听到这里,宝贵心中不免起疑,但又一想,人生地不熟,何况这样的天气也没处去,再说这二人长相比较憨厚,自己身上也没有多少钱。于是,他就很爽快的答应了,一行三人往那五六里远的悦来客栈奔去。
还没走出多远,只见天边一条黄线抖动,飞速向前滚动,越来越宽,十分壮观。远处黄龙腾起,声如牛吼,嗷嗷的,像闷雷滚动。瞬间,黄沙便一扫而过,刚才的一切都像魔术一样消失了,看不见山脉,看不到戈壁上的砂石,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腿。只感觉沙粒打得脸生疼。三人见状只恨少生两条腿,玩命的往客栈的方向奔去,看来那两人也是客栈的常客,竟然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客栈。刚敲开门进去,庞大的沙尘暴就席卷而来,掩盖了一切。掌柜的点着了一盏油灯,微小的火苗在房子里抖动着,三人抖了抖满身的灰尘。掌柜的倒水整理炕铺,那炕铺是个通铺,勉强够睡七八个人。这时只见掌柜的拿出一张官方文札,给三人读了。大意是注意防火,防盗,最后又强调了一件事,说是晚上外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去,否则后果自负云云,三人摁了手印,表示认同。说完掌柜的叹了口气出去了。
三人洗漱一番,宝贵掏出最后一个饼子分了三份,那两人不吃则已,一吃竟然发现这个白面饼子,酥香可口,油味十足,原来那王氏这么多年,一直感念宝贵的救命之恩,就在面料里填放了很多香油和鸡蛋。两人就互相使了个眼色,在宝贵身上动起了心思,而那宝贵却对二人感激不尽,不觉已是大祸临头。待三人爬上了炕,宝贵是又困又乏倒头就睡,不一会就扯起呼来。那俩人心中一直惦记着宝贵身上的包裹,迟迟不愿入睡,只等宝贵刚一入睡,过了片刻,先试着叫了几声,见他没有反应,两人就点起油灯,在宝贵的包裹里摸了起来。但除了十几个铜圆,一顶白帽,一张拜毯和一杆旱烟枪,剩下的只有两三件换洗的衣服和一块方巾。两人很不甘心,干脆又把那几件衣服的衣袖,领子,衣角,甚至鞋子内外都理了个遍,但依旧没有发现什么,于是两人同时把目光转向了那杆旱烟枪。他们把旱烟枪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起来,这旱烟枪很是普通,烟杆黝黑明亮,木质一般,上面刻着一行小字,两人就着灯光仔细一看是:“善行天下,富在人心”,再看那烟嘴是个岫玉,玉质也很普通,倒是那个烟锅头是个紫金的,里面积满了烟垢,但也值不了多少钱,俩人见状不免有点失望。俗话说“贼不走空”,扎头巾的把那烟枪拿在手里思蒙着,目光聚集在了烟锅头上。忽然窗外沙尘暴中传来阵阵怪叫声,扎头巾的赶紧将旱烟枪塞进了宝贵的包裹里,吹灭灯,躺了下来。只听那怪叫声越来越大。宝贵也被惊醒,坐了起来。扎头巾的和戴毡帽的也起身坐了起来。
三人起来后,那两人就对宝贵说“大兄弟,门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我们三人干脆出去看个究竟。宝贵正当年轻,好奇心也很重,架不住两人游说,于是三人下炕,穿好衣裤,登上鞋子,拿起挂在墙上的马灯,拉开门就要出去。宝贵刚一迈出门,耳边突然响起单掌柜的嘱咐来 “出现好奇的事情,不要上前凑热闹”。起初就因为没有听单掌柜的第一句话,差点入了狼口,死在乱坟岗上。想到这,他浑身一紧,赶忙将探出门外的那只脚收了回来,说什么也不去了,还不停的劝那两个人,可是,他们哪里还听得进去。宝贵干脆又爬到炕上睡觉去了。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那两人提着马灯乘着风高月黑之时,向那发出怪叫的地方摸了去。
只见那两人,一前一后提着马灯,四处搜寻。此时飞沙走石,一片漆黑,只听见耳边风沙呼呼作响,打着脸生疼。俩人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失落之余,正要转身,却见马棚内有一物闪闪发光,两人慢慢地探了过去。突然一个黑影从角落蹦出,将一把尖刀狠狠插向走在后边的毡帽客,一声惨叫瞬间便被狂风淹没了。扎头巾的听到毡帽客的惨叫声,刚一转身,还没看仔细,一把尖刀又插入他的肚子,那盏马灯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只是那沙尘暴刮得更疯了。
第二天,天空放亮,沙尘暴也消停了。何宝贵被院落里嘈杂的声音吵醒,连忙起身,于是出了屋门,只见那院落中十来个人,围在一起大声议论着。上前一看才发现扎头巾的和毡帽客已倒在马棚门口死去多时,身上被黄沙覆盖。那掌柜的满脸愁容,不停地跺脚,反复说道:“这两人也真是,昨天晚上我嘱咐再三,也让他们在官府文札上按了手印,他们就是不听。到底平白丢了性命”。原来,这家客栈的掌柜有个儿子最近得了失心疯,平时也和正常人一样,但一旦遇到极端天气就会受到刺激,病情发作。夜半时分跑到院落里,发出怪异的叫声,将半夜前来凑热闹的人突然杀死。官府也知道这件事,可是这附近方圆几十里再没有过往行人落脚的客栈,于是就让客栈掌柜的在严加看管的同时,专门印了一叠官方文书,告知落脚的行人。遵守的都没有什么大碍,偏偏遇到这两个,没有想到一念之差,就与何宝贵阴阳相隔,也是他们的命,谁也怪不得。昨晚,何宝贵侥幸逃过一劫,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不一会,官府来人,询问了一下,掌柜的掏出昨夜二人住房的凭证。这两具尸体就被马车拉走了。何宝贵背起包裹又踏上了回乡的征程。
五千年的甘肃,三千年的陕西,陕西文化底蕴就像黄土高坡一样厚重。扯着嗓子唱几句信天游,或吼几声秦腔,深厚的黄土层便会和你的心灵产生碰撞,附和着音调与你对话,声音回荡在山谷中,此起彼伏。何宝贵眺望远方,只见那秦汉时期的长城挺着脊梁在崇山峻岭中延伸开来,烽火台屹立在高坡上,虽有些苍凉沉寂,但似乎依然可闻当年金戈铁马之声。这时,长城脚下走来一队人,男的都背着包裹,扎着白头巾,女的均挎着竹篮,梳着大辫子,他们神色凝重,表情黯然。原来他们也和当年的宝贵一样,怀揣着美好的希望,即将踏上讨生活的征程。他们卿卿我我,依依不舍,这分别的场景猛烈撞击着宝贵的内心,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转身向着家乡奔去。没跑出多远,就听见山谷中传来歌声: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那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门口
哥哥你出村口(yancaoye.comyancaoye.com)
小妹妹我有句话儿留
走路走那大路口
……
歌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宝贵泪如雨下。
几个月的风雨兼程,宝贵终于回到了家乡附近的一座小县城,这一路奔波靠着给人家的骡马喂料,钉掌子,打铁挣了几个小钱,勉强为生。这天,天色将晚,宝贵在半路上遇到一队赶骆驼的教门人,互道了“色俩目”后,他们拿出食物和水接济了他,并让他骑着骆驼与他们同行。夕阳渐落,热风依旧扑面,驼铃阵阵,只见那野兔在坡面上跳跃,雄鹰在天空翱翔,积淀了万年的黄沙,在狂风的怂恿下,卷起一道孤烟直通苍穹。大漠长风也许会吹弯跋涉者的身躯,却永远也吹不弯他们执着的意志和梦想。插在腰间的那杆旱烟枪,在落日的余晖照耀下,显得更加黝黑锃亮。
掌灯时分,他终于回到了那个睡梦中出现千百次的村庄了。远远望去,那熟悉的村口,村口旁那棵沙枣树,熟悉的房子,还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他心头一颤,满眼热泪,奔向亮着油灯的房门。然而当他伸手推门时,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男子正和他的妻子窃窃私语。一时间,他万念俱灰,怒火攻心,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子下,只见窗内一盏昏暗的煤油灯,身形瘦弱的麦丽艳,正戴着盖头在灯下坐着针线活,背靠窗根的那个男子,不知在问着什么。但听麦丽艳说了一声:“明早你还要出门,我们早点睡吧,说完,就听“噗”的一声,油灯灭了。屋内再没有了声音。宝贵想到自己外出十余年,风餐露宿,死里逃生,就是因为心里惦念着家,惦念着那梦绕魂牵的麦丽艳,才支撑到现在,谁知,这个耐不住寂寞的女人,竟然干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来。他先定了定神,然后悄无声息地摸向房门。就在他拉开门栓,迈进屋门的时候,胳膊肘碰到了插在腰间的旱烟枪,脑海中突然想起单掌柜的话,“在你特别愤怒的时候,先保持冷静,把事情放放,然后再去处理。”回想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哪件重要的事情不是验证了单掌柜的嘱托,他咬咬牙,又转身摸向了屋东头的牛棚,打算在牛棚里先窝上一夜,明天再算账。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冲进屋门,从睡梦中惊醒的妻子看到何宝贵端详了半天才放声大哭:“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十几年啊!”话音未落,宝贵就伸出双手,架在女人的脖子上。一头雾水的麦丽艳,反复争辩,要他说明缘由。于是,宝贵就把昨晚看到的一幕说了一遍。妻子听完后,破涕为笑:“你弄错了,你不知道,在你离开不久,我就有了身孕,那人是你的儿子,今年14岁了。我们娘俩等了你整整14年啊”。 宝贵听闻,恍悟,不禁感叹:“主啊,要不是昨晚克制,我何宝贵就铸成大错!”
夫妻二人团聚,动人场面无法言表。这时,宝贵拿出那根旱烟枪,告诉她在外地遇到的人人事事,麦丽艳听得是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她边听宝贵讲着这十几年来的事情,边用抹布擦拭着烟枪。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昏暗的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起来,这时一束阳光照耀在烟枪上。麦丽艳见那烟锅头里黑乎乎一片,就用手指试着把烟垢抠出来,却弄出一截线头来,顺手一拔,扯出一截芦苇管来。俩人将芦苇管掰开一看,只见一张卷成细卷的花花绿绿的票子,宝贵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张钱庄的银票,上面写着:“福钱庄,凭票付银贰仟圆正”。
……
再说那单掌柜夫妇,自打何宝贵走后,雇的看管骡马的长工,非馋既懒,再加上世道更加混乱,生意也渐渐惨淡。庆幸的是没几年王氏竟然有了身孕,生下一对龙凤胎。恰逢抗战爆发,单来富毅然舍弃万贯家产捐资抗战,随后携妻带儿下了南洋。此乃后话,在此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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