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与叶子烟
2018-06-27 09:39 ·外公与叶子烟
作者：简云斌
外公今年八十了，朴拙，寡言，一辈子都呆在那个叫河坝院子的小村子，抽着叶子烟打发日子。至今，我一回味起叶子烟味，就能马上闻到老家的气息。
外公的烟杆是竹管做的，前端镶了一个铜烟嘴，叶子烟就裹成拇指大小，塞进烟嘴里。一袋烟大概能抽一刻钟。长年烟熏火燎，烟杆已经焦黄，铜烟嘴也锈蚀不堪，衬着外公饱经风霜的脸容，恰似罗中立的油画《父亲》。外公一抽叶子烟，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浓浓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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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家和外公家相隔两里地，我常常跑到外公家玩耍，蹭饭吃。当年，农村很清苦，当我端着比自己头还大的“斗碗”喝稀饭时，常接到外婆递来的熟鸡蛋、烤麦粑。而外公干完农活回来，总是很疲惫的样子，不想吃饭，一个人半躺在凉椅上，默默抽着叶子烟，火星一闪一闪，半天不说一句话。
外公外婆一共养了六个子女，那时，除我母亲和大姨已成家外，大舅二舅在当兵，小舅小姨在读书，农活基本上落在外公身上。外公种了一辈子庄稼，我想他对种庄稼大概很厌倦了。透过浓浓的烟雾，我常看见他陷入空洞的沉思。他那张清癯瘦削的脸上，布满了人世间所能形容的沧桑感，忧郁的目光凝望着远处山坡，坡下是他成日劳作的责任田。他就像门外那头打盹儿的老牛，一生都在忍受着生活的压力。外婆常数落外公窝囊，但像他那样善良怯弱的老农民，除了默默“吧滋”着叶子烟，又能做些什么？
偶尔，外公会向我嘱咐一声:“娃儿，把牛儿牵到河坝放，不要踩到那块土烟了！”外公的土烟种在河边沙地上，一分地左右。由于伺候精心，烟叶宽大肥厚，绿油油的。我知道，这土烟是外公一年的精神寄托，因此放牛时特别小心，绝不让牛伸嘴啃着烟草，和小伙伴捉迷藏时，也总是告诫他们脚莫乱踩。
烟叶成熟后，外公就一片片采来晒干，用草绳拴好挂在门框上。他想抽时，就取一片下来，裹好，坐在门槛上，慢慢吸个够。有一次，我偷偷裹了一撮烟叶，刚点燃抽一口，辛辣的烟味直呛鼻孔，眼泪横流。从此，我再也不敢接触叶子烟了。(yancaoye.comyancaoye.com)
冬腊月夜间，天气寒冷，我蜷在外公的床上。他总会在睡前吸一袋烟。煤油灯下，叶子烟雾飘满了整个房间，又从牛肋巴一样的木格窗飘出去。窗外是竹影，凄凉的夜，几点残星点缀着幽暗的夜空，村前小河在缓缓流淌，远处传来一两声清脆的狗叫。
抽烟时，外公很少说话，更不会对我讲故事、童话什么的。只记得有一晚，外公过足烟瘾后，长叹一口气，对我说:“娃儿，你以后有出息了，要买好烟给我尝尝鲜哦！”我爽快答应外公:“我有钱了，一定买最贵最贵的烟给您！”外公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在浓浓的叶子烟味中，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出来工作后，离开了故乡，在外地安了家，隔得远，经济也较拮据，很少能够回去。每回家一次，就看见外公外婆老了一截，身子更佝偻了。由于舅舅们在外地打工，二老还硬撑着做饭、喂猪，只是再无精力做庄稼了。家里那头老牛早死了，它的骨头就埋在门前的山坡下。
我记着儿时的承诺，每次回家，都会为外公捎几包烟。不过，我买不起最贵的，只能拿大众牌孝敬老人家:最初是“山城”，后来是“红梅”，近几年也买“龙凤呈祥”和“玉溪”。每当接过我的卷烟，外公都会轻轻闻一下，像收藏珍宝似的，小心放进衣袋里，然后习惯性地点燃他的叶子烟。(yancaoye.comyancaoye.com)
不知离别后，外公到底抽我那些卷烟没有？在湿润的视线中，我只看见，外公外婆佝偻的身影，正和“河坝院子”的流水一样慢慢遥远。而那一缕叶子烟味，依然悠悠袭来，疼痛着我的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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