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烟味
2018-07-07 10:28 ·父亲，一辈子农民，土里刨食，汗水都撒在了田地里，背起太阳，背起月亮，也背起我们的温暖的家。
图与文无关
父亲不爱多说话，小时候，他喜欢给我们掏耳朵，还有抽烟。我喜欢他帮我掏耳朵，但不喜欢他抽烟。母亲老是念叨：抽抽抽，抽烟的钱还不如称两斤肉吃！小时候家里穷，吃肉的机会不多，我当然同意母亲的话。我不喜欢父亲的烟味，他牙齿也不白，偶尔家里有亲戚走动，买的苹果之类，他总是要讨一小口吃，我总能闻出他啃过的地方有一股烟味，我不喜欢；父亲抽了一辈子烟，却没抽什么好烟，都是村口小店最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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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清晰记得那时候的香烟牌子: 渡江、东海、飞燕和银象。燕子牌的烟盒是红色的，正中一只黑色的燕子飞起；银象牌的烟盒是黄色的，中间一头胖胖的银色大象。父亲平日里抽的多的是飞燕，因为更便宜，银象的只在过年的时候抽，去亲戚家拜年拿出来也比较有面子。还有一种灰褐色的烟，没有牌子，听父亲说抽起来是甜的。而父亲的烟盒，在乡村红白喜宴的时候也是可以大派用场的。我会向父亲讨一个空烟盒来，用来装席面上吃剩的兰花豆或者花生，这可是我们小时候难得的零食。我们家穷，乡亲们办酒席，我家给的人情钱少，父亲面子上过不去，经常不去，总是让我代他去吃，只是叮嘱我，要把烟拿回来给他。每次我都能完成任务，席面上有人递的散烟，我也一根不少地给他带回去。父亲抽烟，我吃肉，现在想起来，感觉挺幸福，家里穷，父亲总是想办法让我吃得好一点。(yancaoye.comyancaoy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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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烟盒，还被开发出多种用途，可以拿来记账。父亲将烟盒拆开摊平，从我书包里摸出铅笔头，在烟盒纸上记下卖了多少斤稻谷，借了谁家黄豆，有时候借钱的事也记在上面。我觉得这个方法好，总比隔壁家叔叔总是把账用烧过的木棍划在泥巴墙上好。他那个隔不了几个月就看不清了，父亲的过了一年，拿出来还是清清楚楚。
父亲的烟盒还可以用来折纸飞机，小时候我们能得到的彩色纸并不多，各种颜色的烟盒成了很好的彩纸来源。我最喜欢的是将烟盒折成小船，然后放到门前的池塘里，各种颜色的小船，在风的帮助下慢慢飘向池塘中间，烟盒纸有一面处理过，水不容易浸透，因此小船在第二天会停靠在岸边的水草旁。隔壁的小伙伴，总喜欢把烟盒折成纸包，然后约好其他小伙伴，拼命在地上甩，打翻了人家的，就算赢了，纸包就归自己，他有一大叠这种东西，老是拿出来炫耀。可是我又一次见他被他妈妈打得很惨，听说是遇到了对手，全输了，只好撕了书本来折，被他妈妈发现，惹下了大祸。
当然，烟盒纸很多时候会用来救急，农村人并不会介意用它来擦屁股。因此，小时候去山上放牛，看见草丛里烟盒纸，我们总避得远远的，害怕踩到“地雷”，那可是天底下最坏的运气了。
父亲虽然自己抽烟，却不让我们抽。小时候过年放鞭炮，小伙伴都拿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去点引线，我只能拿一根点燃的小木棍去点，远不如小伙伴们潇洒，心里有些不快。(yancaoye.comyancaoye.com)
记得小时候，邻村的一个哥哥认父亲做继父，穷人总是被认作继父，因为有继父的小孩会好养一些。过年的时候，他都要来我家拜年，他比我大几岁，家里比我家做得好。他会带烟在身上。递给父亲抽，也递给路上遇到的乡亲抽。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悄悄抽一根，我觉得那样做非常了不起，也问他讨一根来抽。结果有一次被父亲看到，烟抢去了不说，还被打了一顿屁股，在正月里被打，一年都要被打，可不是好兆头。母亲也终于和父亲在抽烟的问题上罕见地达成一致，在旁边帮着父亲骂我这个不学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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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右手食指和中指的第二个关节，已经被烟头熏成了腊肉的颜色，这个如图腾一般的颜色，烙在了父亲的生活中。每次父亲点燃一根烟，总是会先快速地吸几口，吐出烟雾，然后才慢下来，偶尔弹一下烟灰，看着远方，脸上露出平静地神情，仿佛抽一根烟，可以抚慰他的辛劳。父亲抽烟，丢下的烟屁股总是很短，母亲老是说他，怎么就舍不得那一口。在很多抽烟的人看来，把烟全抽完，似乎是丢面子的事情，父亲却不以为然。
父亲常年抽烟，肺多多少少有些毛病，清早起来，总是咳嗽，然后就是要吐痰。他晚上基本都会打鼾。小时候的房子，根本不隔音，虽然我睡的房间和父亲的房间隔了一间堂屋，但是依然吵。我小时候经常想，母亲和父亲睡一起，是怎么睡得着。
父亲常说，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他过的就是好日子。我知道抽烟的害处，工作这么多年，却一包烟也没给他买过，没让他过上神仙日子。他总是闲不住，打理着家里的那几亩水田。我总是劝他退休，他就笑了：泥腿子哪有退休，又不是单位。说完又摸出一根烟点上。(yancaoye.comyancaoye.com)
父亲现在躺在医院病床上，他害了大病，腹内动了四个小时手术，已经很多天水米未进。我远在非洲，抽不开身。妻子在医院照顾他的时候，我通过微信视频看望他。视频里的父亲，瘦得不成人形，强打起精神跟我聊天，我尽选一些轻松的话题，却难以聊得轻松，说不了几分钟就只能推脱有事，挂断了。
想起平日里父亲抽烟的样子，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回家过年，一定给父亲买两条好烟，让他多过几天神仙日子，只是不知道，这些烟，他是否还能抽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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