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台北都会去故宫博物院。总是排着长长大队的:翠玉白菜、红烧肉,象牙、核雕,鼻烟壶。我爱看的还有装小玩件的设计精巧的匣子。并不是说书画冷清就表现观者品味如何如何,闲适又略带奢靡的生活气息总是更直接地扑向人的内心。
矛盾的是,这股奢靡的生活气息与台北并不相衬:台北是勤勉的知足的,好像对这堆大老远运来的东西莫名其妙。把这些当作自家东西可以说上几小时的人,在海对岸呢。更矛盾的是:海这边的京城人,无论是因为被抢运走,还是主动地破四旧,反正到今天,手里的收藏所剩不多;与海那边的台北故宫博物院,像是小型社区商店和连锁大超市中的货架对比。这边一只粉彩碟子,那边有一整套餐具;这边一只鼻烟壶,那边是一个产品系列。
我爱逛台北这家博物馆,当然不只因为货品充足;它做的相当现代,很具有教学功能,尤其是展品展示,贴心又专业。那个象牙微雕旁放置的放大镜角度,简直是卡在了心坎里。台湾人有一种用力认真到不求回报率的态度,不是不求回报,是回报率:假使你付出多一倍力气只能从98分提到99分,他们就去做了。
最近大受争议的电影《聂隐娘》,初看对剧情云里雾里,但是觉得味道是足的。为什么?后来看了剪辑时被删掉的内容,导演应该是拍了比上映版本多一倍的戏份,拍摄了故事完整的始终,然后才有余度去剪,味道不对的,剪;略有瑕疵,剪。剪到最后故事都快说不清了,气派还是不散。(yancaoye.comyancaoye.com)
我很喜欢的导演林奕华,看完他的剧之后是要再去看他的创作手记的。他会用大量的训练游戏把演员调动到最适合的情绪。你才发现舞台上打动你的一点点不是碰巧了心有灵犀,而是经验和技术上的完足。原来情感的表现形式是理性,是要不停地练习,寻找最佳角度、最佳力度。
说了这么多,我是想说:京城人,有点懒。如果能借别人的就抄到60分,那最好不过了。
这几天有一出内容形式和京城人都很对味的戏:曲剧《烟壶》。承袭祖传手艺的烧制鼻烟壶的老手艺人,家道中落的没落旗人,翻身做汉奸的家奴,每一对关系都紧张到戏剧冲突满满。然而这部戏最终还是落入个懒字。
懒在剧情。剧情直白得一镜到底。除了旗人乌世保的命运转折之外,其它的剧情从第一幕就步步落入预料之中。而戏剧的惊喜不就在预料之外?(yancaoye.comyancaoye.com)
懒在人物。除了乌世保被陷入狱先后身份变化,其它人物形象从一而终:老手艺人始终是隐忍善良的,女主始终是爽利乐观的,汉奸始终是没有底线的,反派始终是没有心肝的。我一次次期盼有个老朋友变节背叛的情节,或是大反派的偏房娘娘出其不意,在紧要关头出手相救,一举转变成正面形象。但是在这些关头,情节都顺着最没意外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懒在舞台效果。不可否认,这部戏有一个很美的舞台设计,气氛晕染得古典雅致。可是在其他方面就乏善可陈,很多技术都搁着不用。大剧团可能不知道小剧团们在有限的资源里、简单的舞台上拼了命想要搞出点儿花样的辛酸。剧名主角鼻烟壶,胡笳十八拍,只闻其名未见其身。观众从始至终无从得知:这是何样的图案?如何精妙的技艺?或者说,没见过鼻烟壶的人整场戏都无从解惑,不知是个什么玩意,为什么会让人打喷嚏。其实只用个背景视频就可以展示这套胡笳十八拍的精妙。可见创作者的视角并不在观众。
当然,我一再地说:除了乌世保。这个角色简直是这部戏的萌点。乌刚登场时,是个来向老匠人讨一眼妙物开开眼界的旗人公子哥,闲适又奢靡的京城人物代表,小怀才情,不善大业。翻身的汉奸当初是他的家奴,因此当往日下人来老人家里找茬儿时,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一顿,主子范儿端起来跟之前的浪逸公子比衬鲜明,反差即是萌点!与老人一同被陷入狱后,完全不顾忌满汉之别,只把老人当自己的患难朋友。他在出狱后还是表现出了满汉不通交的禁忌的,只是在老人危难之际,那种萌蠢的本性表露无遗。老人怕绝技断送在牢狱中,强迫乌世保学下自己的祖传手艺,乌一面惶恐这于理不合啊,一面又是“患难之交您足可托付于我”的担当。乌的性格就在礼法拘束和担上的担子就绝不放下之间,摇摇摆摆,可爱得令人温暖。
拘束是一股社会力量和基因遗传。前者比如大多数人的懒散和不担当,后者比如小猴子第一次面对天敌就会跑。但我们总是要站起来对抗一下,对抗一下大多数人的嘲笑,对抗一下天性里的趋易避难。或许是担子交给你的一刻,我们就扛起来不放下了,这时我们忽然反转,成了第一主角。(yancaoye.comyancaoye.com)
光束戏评 / YO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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