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的女人
2018-07-17 09:57 ·天使一般的女孩最后总会沦为婆婆。但是如果这女孩一直葆有一种香，那她无论是二十还是八十，无论她这个人是否有意活着，她的那种香是不灭的。
本来我要说的是一位朋友的母亲，我近来常想到她母亲吸烟的情景。她曾经向我比划过她母亲的铜烟斗，她抬起双手正好比出一个两肩宽的长度。这是一个任何语言也不能掩盖的形象。
这样一个冬季的夜晚，看了一遍刘德华与郑秀文演的《龙凤斗》。那动感十足的场面，透着逼人的现代戏的气息。看到在一位男子对面坐着的郑秀文仪态万方地握一只青而粗的香烟，我的心隐隐有点痛。为自己对于烟的天生隔膜，也为烟给我的亲人造成的缺憾。记忆中父亲吸烟很厉害，常常在夜里咳得我们大气不敢出，深怕她咳出毛病。我们姐妹仨体会之深，以至于三家没有一个烟民。
这位事业有成的朋友，吸烟却很厉害，她几乎是不间断地吸着。香烟在她那里有一种适得其所的自然优美的姿态，颀长的身材使她看上去恰似弱柳扶风，配以舒展的笑容，或者凝神的眼睛，显得安恬自适，潇洒自如。(yancaoye.comyancaoye.com)
在被动吸烟而无路可退的时候，我也想过吸烟。应当说我很想吸烟，但是我没有信心成为一个有气质的烟香女人。有一回瞟眼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打麻将的女人在吸烟。她让我残酷地感觉到了生活与艺术的无法跨越的距离。比如现实所见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吸烟，但远不是一个美女；或者一个女人在吸烟，但已经不是一个女孩子。所以我的感觉就大打折扣，谈不到艺术美感了。
我们姐妹仨对于香烟的态度是理性的，我并不懂得，理性只会消解美感。虽然成年人的吸烟更多的是为了享受而不是为了美，但是那种成熟美在举手之间不经意的流露，比时尚青年的扮酷更别有意味。而且在烟雾之中的自然而然的沉默的遐想的氛围，有一种梦一般的虚幻之感，烟就虚了就散了吧，然而有香真真切切缭绕不散，耐人寻味。
虽然没有亲见，但是我从她的讲述中想象得到：像蜗牛总是背着自己的房子，她母亲从小就与烟结下了不解之缘。少女时候，她为父亲卷烟；做母亲时，儿子为她卷烟。
看到烟雾笼罩着的朋友神情中不易觉察的冷静与落寞，我总试图从她的举止窥探心灵何所寄托。当她从身上摸出一包烟，沉默着点燃一支，我会看完全过程。这时候的她也许思忆之烟波浩渺无际，就像我心中的伤感往往也在这时候湖水一般动荡，情不自禁地涌起一波波迎风的悲怆。关于母亲的烟，她向我慷慨地说出了一些美丽的尘封的细节。(yancaoye.comyancaoye.com)
她说母亲的烟有三种：一种是兰花烟，一种是卷烟，一种是纸烟。兰花烟这么美妙的名字是我闻所未闻的，听着就感觉心花也似在绽放。她说：兰花烟是我给母亲种的，把土松了之后撒上种子，两三天它就会发叶子出来，收的时候只摘取叶子，搓一下，去掉油分，晒干；卷烟就是叶子烟，有手臂那么长一张的，收了也要搓一搓的；纸烟就是现在市面上的那种，只是那时还没有过滤嘴。她说话的同时也在吸着烟，我却视若无睹。我惊奇于自己的惊奇，我眼前浮现出这个从未谋面的女人的形象，仰慕她的幸福，惊羡她的优雅，那种超越落寞尘世的享受，她作为一名农村大户妇女居然当之无愧地领受过了。我不知道从何时我的心需要这样一个强悍的焕发烟香的女人的形象，来给一些安慰。其实人的忧伤，特别是关于生命的忧伤，是与生俱来的，不可磨灭的。
作为报偿，她讲了母亲的烟叶之后，我给她讲了阿来的一个短篇小说叫《格拉长大》的。写一个男孩，在母亲分娩时不知所措地走上山坡去打猎，她听着母亲的不知害羞的哭喊，她知道母亲在流血，所以她也在打猎中弄伤了自己，她说这下好了，母亲在流血她也在流血。最后她和母亲都在家里躺着，她流了血心里十分安宁。
有时看到你吸烟，就会想起这个故事，想到你和你母亲。我说。
她笑笑又说：母亲必须先吃了烟，才能吃下饭。有时她去串门了，我就把烟给她卷好了，点着了去找她。我也是那样学会了抽烟的。有时就把火柴带上，把烟斗拿上去找她。我问这么大的烟斗你如何拿着的。她说就两手拿着啊，不然烟叶子会掉的。我想，有几个做了母亲的能有这样的幸福呢！这位吸着兰花烟的母亲，固执地叩击天堂的女人，在天上也还是少女一样轻盈吧。而她烟斗上的奇香，几十年后的今天还有人提起。
唉，我这样缺乏勇气和决断的女人，会不会白活这么些年了呢！(yancaoye.comyancaoy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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