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王和相思鸟
2018-10-08 10:59 ·一
肖刚是隔壁邻居，发小，小时候我们一起下河翻螃蟹、上山掏鸟窝、为了一颗弹珠打过架。当然，我们也是老同学，从幼儿园到高中，他知道我被语文老师留校背课文的时候尿过裤子，我知道他初中的时候就给对面班上的女孩写过情书。我们还是室友，从初一到高三。
2007年我们一起出门参加高考之前还一起去对面山上的庙里拜了拜，结果双双失利，他选择出门闯荡，我上了当地一个普通大学。那年9月我收拾行李去学校报到，他拎着一个旅行包南下广州，他说没混出个模样不回家过年，我说大学真的很大而且很自由。
再往后，我说喜欢的中文系一女孩还没来得及表白就成了别人的女朋友了，他说工厂的女孩很好追；再后来，他说广州的海鲜真是种类又多味道又好，我说食堂里的暗黑料理简直是噩梦；
再往后，我说大学很无聊、时间多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说老板为了留住人才又加薪了；
再后来，他说手底下又多了好几个人要管，我说找工作好迷茫、似乎自己什么都不会。
那四年，我们没有见过一面，只知道他在一直在个工厂干活，谈了几个外地的女朋友都被他妈知道后就生生地给拆散了。
2011年，我说在深圳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他说再过两个月老婆就要生产了。那年冬天，我用仅存的积蓄给父母各买了一件羽绒服，他带着广西的媳妇和新生的儿子回家补办喜酒好不热闹。
我说，走出校门我才知道社会很残酷。
他说，混得好才是王道。
我说，你现在混得这么好也带带兄弟。
他哈哈大笑没说话，顺手从牛仔裤兜里掏出芙蓉王，很熟练地用手指在烟盒底部弹了两下，两根烟跳出来半截，我伸手取出一根，掏出打火机点上然后给他点上。
二
“高中毕业十年聚会你来不来？”肖刚问。(yancaoye.comyancaoye.com)
“ 在广州当然要来，好多人真的十年没见了，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每天上班下班，朝九晚五，我无意识地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少主动联系谁，很少回想过去，会走在人群中也觉得孤单，但回到家里躺下来又懒得去细想。那些老同学虽然说不上有多想念，但听老班长在群里召集聚会的时候内心还是欢喜的。
“那你周五晚上过来，主我这边睡，我妈刚好清明节带我儿子回老家了所以有一张空床。 晚上还可以去球场投两个，都多少年没一起打篮球了。”
“可以呀，我都很久没打过篮球了，顶多周末看看NBA。”这么多年，也就只有看NBA球赛这个习惯我还勉强保持着。
我想肖刚这么多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定混得不错了，老家的3层红砖房房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装修得跟个小洋房似的，过年的时候也是一口一口芙蓉王在抽。
三
周末的傍晚，我准点下班然后直奔深圳北。从深圳北到广州南用了四十分钟不到，而从广州南到他家附近的地铁站花了一个小时，眼巴地看着身边挤着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好不容易下地铁了，出站看到他在约好的出口，我以为走上几分钟就可以了。
“还有点距离，要不我们叫上一辆电动车过去？这个时候堵车厉害，电动车是最快的了。” 肖刚递给我一根烟，还是芙蓉王。
我想电动车好像不安全，而且两个大男人挤一个电动车好像有点尴尬，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说。
“可以啊，只是你确定电动车能载得动我们？”我不是对电动车没信心，是对我们自己没信心。
“没多远，放心吧！”于是他给了一个电动师傅6块钱，我们就这样三个大男人挤着一辆小小的电动车上吃力地出发了。
电动车确实没走几分钟我们就下车了，然后进入一片巷子，高高低低的屋檐挨着屋檐，巷子连着巷子，像个迷宫。裸露在房屋之间的水沟散发着恶臭味，迎面走过来的女孩又带来一股浓郁的香水味，还有不知谁家做菜飘出来的辣椒炒肉味，鼻子忙不过来想打喷嚏又一直憋着。
不知道绕过了多少条巷子，走在前面的肖刚说突然停下来指向靠着对面墙壁的破沙发上，示意让我坐下。他背过身去开门，打开屋里的灯然后一大步退回来往旧沙发里重重地靠了下去。
我走到门口往房内扫了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退回去坐到肖刚旁边，那个旧得看不清本色的沙发。 (yancaoye.comyancaoye.com)
“你这房间怎么看起来像管理员室？”
“就是管理员室，一房一厅，还有一个小阁楼，很实用。”肖刚一脸自豪地又递过来一根烟，我接过来没有点火，夹在耳朵背后。
“这房租多少钱一个月？” 我好奇。
“450块，不含水电，还有15块的卫生管理费，他M的老贵了。”
“很便宜了，我在深圳关外租了个这么大的小单间950一个月，那才真的贵呢！”
“不能跟你比呀，你是白领坐办公室，我是打工仔干苦力的。”这话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要是平时我定会回答说大家都是给别人打工，但是今天这句到嘴边的话我咽下去了。
“你老婆呢？”还是转移话题。
“晚上加班，不加班没钱呐，宝宝下半年就要上一年级了...”肖刚把那个了拖得很长，有气无力。
"兄弟，你是钱转子呀，总想着赚钱！”可不是，才多大一会，他开口闭口都在说钱。
“不想不行呀，哪里都需要钱，我们又没什么本领赚不到几个钱。”这个话题再聊下去似乎又会回到之前的那个怪圈。
我起身说，“水放在哪，我倒杯水喝。”
半歪在沙发里的肖刚也起身，径直进屋说，“出门接你之前烧了开水，现在可能还有点烫。” 我也跟着进屋，再扫了一眼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子，并没有发现桶装水的痕迹，只有一个电热水壶放在发黄了的冰箱边缘。而从楼梯底下拿出一个饭碗的肖刚正朝着电热水壶走去。
接过饭碗里有点烫的温水，我顺势坐在靠门口的小红色塑料凳上再次抬头望着这个小杂货铺般的屋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房间本来就小，之前跟我老婆两个人还能凑合着。自从生了孩子，我妈又来了，到处都是宝宝的东西，找个地方坐下来伸伸腿都难。” 肖刚坐在对面的小红凳子上，我们中间隔了一个小桌子，小桌子上还摆放着一碗剩菜，几片红色的辣椒和炸过油的肥肉特别显眼。(yancaoye.comyancaoye.com)
“大城市是这样，跟你家里的小洋房没法比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家里搞那么豪华花了不少钱吧？” 我想肖刚一定很愿意继续这个话题的，毕竟那是他的骄傲。
“嗯，花了十多万，我的所有积蓄。不过你爸的手艺真不是盖的，给我选的瓷砖颜色搭配很大气而且做工也很不错！”
“那是，你也不看我爸是干了一辈子的房屋装修，老师傅了。”我摘下夹在耳朵背后的烟拿在手里把弄，想抽又不想抽。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抽烟不？”肖刚突然说。
“当然记得，初一的时候在你屋里的牛棚里。”我不加思索，“一辈子都忘不了！” 因为那根烟，我爸生平第一次打我，狠狠地抽了一大嘴巴子。
“那时候以为烟味道特别好呢，看学校老师下课后在阳台上得的可得劲了。”
“可不嘛，我爸每天出工回来都拿回来两包相思鸟，宝贝一样地放在抽屉里锁起来。”少不经事的我那时候哪知道这一包包相思鸟就是父亲劳动一整天的报酬之一，那是拿到商店里卖了换钱给我和妹妹交资料费用的。“现在都抽芙蓉王了。”想到这心里瞬间感慨万千，把弄着手里这根烟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要不要再抽一回？”肖刚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这边没得卖吧？”
“没得卖，但是我这有啊。”肖刚起身走进身后黑漆漆的房间，没开灯，不一会儿拿着一条相思鸟烟走出来。 “过年的时候带出来三条。”
“你都抽芙蓉王了，还拿这么多相思鸟干嘛？” 虽然看到这一条相思鸟我很是开心，但更加疑惑。
“说实在的，我平时还真就抽相思鸟了，芙蓉王那是人前撑面子才带上。”
好家伙，原来一直在假装！
“你说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仔，一个月拼死拼活也就几千块钱工资，上有老下有小的拿什么钱来抽芙蓉王？抽了芙蓉王，我家里拿什么装修房子？”(yancaoye.comyancaoye.com)
“那也是。”
“我妈经常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让我争气。我没读什么书赚不了大钱，只能把辛苦赚来的几个小钱精打细算了。人前风光人后心酸应该就是我这样的。”
“不至于，大家都差不多。更何况你家里有栋那么大的别墅，还有个可爱的儿子，比我幸福多了！”
“你别安慰我，我知道你跟我要的不一样。哎...”
这样的话题再讨论下去似乎又是一个死循环，而且会越深入越不开心。 “打篮球去吧，你不是说这附近有个篮球场吗？”
“嗯，走！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吧，相思鸟也回来再抽，打完球出了汗再抽更加有劲。”
我们又顺着昏暗的路灯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仿佛走不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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