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没有离开他的烟锅。
从我记事以来,我就是和父亲睡在一铺炕上。每天晚上,父亲都要半躺在炕上边抽烟边看书。那时候,文化荒漠,书非常少。我也不知道父亲时不时就从哪儿弄来几本书看。书是繁体字,也是竖排版。我认字有限,有时也偷看,但看的囫囵吞枣。只记得有《空印盒》、《花田金玉缘》、《初刻拍案惊奇》、《万古长青》、《张松献地图》等和《五典坡》、《周仁回府》等许多老戏本。
煤油灯的光线很暗,但父亲看的很入神。我睡在父亲的脚头,看着父亲的烟锅一明一暗,随之就是一团浓浓的烟雾,在他的头周围缭绕。光线更暗了,但父亲似乎并未觉察。我已经闻惯了这种刺鼻而呛人的旱烟味。呼吸着这种冲冲的气味,我睡得很香甜。有时我一觉醒来,灯还亮着,父亲手里的书已经掉了,他嘴里噙着烟锅却睡着了。父亲的烟火已把炕席烧着了好几回。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他除了辛勤劳作以外,个人的嗜好就是抽烟和看书。父亲的烟锅较短,前头是个铜锅,中间有一节木杆,后头是个白铁烟嘴。有一个黑布缝的烟袋,时刻随着烟锅。衣服有兜的时候,烟锅就在兜里。衣服没兜的时候,烟锅就别在腰里。总之是烟不离人,人不离烟。
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老要抽烟。父亲没有正面回答过我。他只是说,没事嘛!母亲却给了我另外的说法。她说:你大只要抽着烟,心里就能松翻些。
真正见识父亲抽烟,引起我心灵巨大冲击的几个片断,至今忆起,我仍然不能抑制自己的眼泪。(yancaoye.comyancaoye.com)
记得我小学就要毕业的那一年冬天,全大队开我父亲的批斗会。父亲因解放前参加“一贯道”而定为“历史反革命”。父亲站在台子上的一张桌子上,头上戴着白纸扎的高帽子,帽子上黑字写着“打倒历史反革命分子xxx”。我们小学生坐在前面的小凳子上,要随着人家喊口号、举拳头。我不知道父亲看到我没有。但是,下午回去我看到父亲圪蹴在门口一直抽烟。我怯怯地没敢问父亲。我印象中父亲烟一直抽到晚上,一动没动。那天晚上北风很凶,我们兄弟三个一直没有叫动父亲。后来,据说是母亲把父亲拉了回来。父亲靠墙坐在炕上,听着呼啸的北风,抽了一夜的旱烟。我蜷缩在父亲的脚头,也几乎一夜没睡。
初中就要毕业的时候,我已经懂事了。父亲鼓励我要好好学习。他给我讲晋代孙康囊莹映雪的故事,讲汉朝匡衡凿壁偷光的故事。他给我讲解“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的道理。他告诉我“谦受益,满招损,慎于言,敏于事”的处世哲学。我们升高中是“推荐加考试”。由于邓小平“教育路线的回潮”,只要学的好,考的好,就有可能上高中。所以,父亲要我先学好。每晚我都要在煤油灯下看书写作业。而父亲总是抽烟看书陪着我。
深秋的一个夜晚,我正在学习。突然传来对面房间母亲的呻吟并伴随哭笑的声音。那种怪里怪气的叫声,愈来愈大。于是,我们全家都起来了。只见父亲给母亲扎中指,掐人中,用火撩。邻居婆婆还做一些驱魔的仪式。母亲就是不见效。我已经忘记了山村夜里的害怕,赶紧跑向大队的医疗站叫赤脚医生。医生赶来也是延续父亲的做法治疗。父亲则圪蹴在房子的椅子上抽烟。那一夜,母亲呻吟到鸡叫,父亲抽烟到天明。
也许是父亲的影响,也许是苍天的眷顾,我于一九七九年考上了陕西师范大学。九月初,父亲送我去上学。我们那儿不通公交汽车。前一天晚上,我必须到公社的水泥厂,第二天坐拉水泥的卡车去西安。那天晚上,父亲用绳捆着给我做的小木箱背在背上,我背着母亲亲手做的布袋。我们父子默默地走在去水泥厂的路上。一路上,父亲的烟锅随着我们的脚步一明一暗。晚上,我们打对睡在二哥在厂里的木板床上。父亲坐在那儿一直抽烟。借着烟锅的亮光,我分明看到父亲黝黑的脸上挂满了泪珠。我一时也十分伤感,忍不住在被窝偷偷哭泣。(yancaoye.comyancaoye.com)
岁月匆匆,烟锅早已随父亲去了。可是,那忽明忽暗的烟火和父亲沧桑的面容永远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作者简介】原麦生,陕西蒲城人,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爱文学,好读书,喜寂静,尚淡泊,勉强算个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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