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名伶多吸食鸦片,汪伶隐(笑侬)生前嗜之最深,每日能抽烟膏二两,据说当他起床之前,例须由其姨太太先就榻侧向其面上喷烟若干口,彼方能稍稍蠕动;次用小茶壶灌以参汤少许,再将烧好之烟送彼口中,笑侬闭目连吸十数口,始可慢慢睁眼讲话,披衣下床,洗脸漱口毕,复躺下再抽。天气晴朗,精神较好时,可自烧自抽,否则仍须由汪妾代装,此时非连尽数十筒,不能进早点。所以每逢馆子有戏,非由园主预酬汪妾若干金,彼不愿尽心服侍或催促汪氏早赴后台也。
伶人喜爱鸦片最大的原因,不外下述数端:一是属于遗传性的;二是自幼耳濡目染,以为非吸此不能成名角,常见许多名伶授徒时,自躺于烟榻上,令其徒垂手立于榻前。当教授戏词或改正某腔时,二目注视灯火,且念且烧,意颇消闲自得,而其徒背诵戏词时,亦目注于此,不稍斜视,此则与学校授课时之情形大不相同。盖烟榻譬之课堂,烟盘犹如黑板,烟签权做教鞭,烟枪可当刀枪把子或马鞭等使用。又口中念锣鼓时,烟签击于烟盘上,亦可代表鼓板,所以老师是卧而教之,学生则直立于烟榻前敬谨受教,如此习以为常,觉得先生这样子教徒弟,不但是十分舒适,而且派头十足。等到自个稍微有点名气了,也就不因不由得一意模仿着他老师的那个派头,置办一套烟具,呼呼地抽了起来。尤其是谭派须生,因为小叫天有奉旨吸烟的那段遗事,仿佛是不抽烟就够不上称“谭派”似的。
说起吸烟,的确于伶人有相当意义,此辈人多称嗓子为本钱,可见嗓子的好坏,是关乎他们一生荣辱和吃饭的问题至要至巨的。伶人过了倒仓的难关以后,由成年而至壮年,最易受外界各种诱惑,第一桩就是耗财伤身损坏声誉的色欲问题,然而鸦片这样东西最能败血,等到抽上瘾后,身体衰弱,精血亏损,性欲问题就淡得多了。到外面遛逛,也须能抖起精神,有耐心,不辞劳苦,然后才能达到目的。会得意中人,倘若染了嗜好,到时候,一来瘾,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腿也抬不起来了,即令有位天仙美人站在你的面前,你都没有力气去用手拉她一把。所以无论何人,一染上这种嗜好,那就根本不作此想了。凡人精血亏耗多了,最会影响到嗓音的失润,或暗哑发不出声来。还有一层,伤风咳嗽,亦足以使嗓音沙哑,甚或气喘音促,往往于一句中间,截断数次,此种情形,若在台上必为台下报以倒彩,或哄下台去。而鸦片一物,能止咳,且吸之者,长年不患小恙。复据内行人云:若于家中过足瘾之半小时后,结束登场,烟力正强,中气方足,而嗓音亦圆润自如。倘非如全本《探母》之十足大戏而为时至多在三四刻之间者,必可神完气足,始终一贯,将该剧应付下来。所最畏忌者,即过足瘾后,闷坐后台,历二三时后,始得上场,则烟力已过,喉中作痒,虽欲力自振作,但无论如何亦提不起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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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逢到赶场的时候,烟既未抽足,又心中急躁,肝火往上一冲,再加以刚抽过烟后,嗓子发干,如此一来,喉间准得锁住发不出音来,这个样子反倒格外地难过了。所以嗓子这东西,最是娇嫩不过,平常固须加意爱护,而临时尤须用之得当,能善用宝贵之“烟嗓”发出圆润脆亮的声音来,以取悦于观众,那才不负触犯国法身染恶嗜,以逐渐造成“烟嗓”之本旨,倘若仅务虚表,以为凡名角、凡谭派须生均须先具瘾君子之头衔,果如是,则其人固愚不可及,而其根本不能了解鸦片与伶人喉嗓之利害关系,乃亦为不可掩之事实也。
高庆奎在未塌中以前,嗓子极冲,谁知他在五年前戒烟之后,忽然会嗓音喑哑,一字不出,那时不佞正在北平,有一天晚上在贯大元家里,瞧见大元赤着膀子,在前胸上贴着一张膏药,眼看着慢慢地鼓起一个泡来,于是郭仲衡的大爷(西医)拿起一根针来,插进这个泡里,吸取这里面的液体,然后再给他打在屁股上,当时庆奎、联奎昆仲站在一旁,一面极口称赞这种戒烟法的神妙,一面拿言语安慰大元:“昱明,你尽管放心好了,这个法子是万分安全的。我们哥儿俩,都是郭大爷用这个方法戒绝的。”庆奎的琴师就是他老弟联奎,弟兄俩在戒烟期间全都懒得要命,那时又没组班演戏,当然嗓子可以不用吊啦。
大元的琴师是他舅舅陈某,每晚必往他家中走走,大元又用功甚勤,所以虽是照着庆奎的法子打针戒烟,但是每晚吊嗓的功课,依旧并未间断。谁想几天以后,嗓子就觉得不大得劲,同时高老庆也发现了这个毛病,拿胡琴一试,不但是一字不出,而且连说话都哑得听不出音来了。大元一听,几乎吓死,心里想到,我们吃开口饭的,全仗着这条嗓子,倘是本钱折了,那就算后半辈子没有饭了。因此他立刻将郭医生辞退,重新设灯,又抽了回来。幸亏他发觉得早,所以嗓子未受到影响,可惜庆奎一条好嗓子就此完了。偌大的一个角儿,要不是程老四念旧,把他请到戏曲学校里教戏,每月挣个百八十,恐怕就要活活地饿死。前曾一度谣传老庆自杀,据说他某日因与教师蔡某(亦教生角,性颇阴险嫉妒)闲谈,蔡向他道:“你一月挣多少?”答云:“每月百元。”蔡遂讥之日:“从前一月赚一万包银的大角,怎么只挣一百,像我这个样儿的,还挣一百二哪。”老庆回得家来,越想越不是味,因向联奎说道:“这个样子不如咱们喝点烟膏子,了却今生吧。”后经家人再三劝阻,此事乃作罢。平心而论,庆奎为人,尚甚长厚,所以盛麟今岁出演黄金,能有如此美满成绩,名利双收,载誉北返。老庆有了好儿子,自己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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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奎与叔岩两人都是烟嗓,不过他俩的使用方法,却迥乎不同。庆奎喜在出台时拼命卖力,有多大劲,使多大劲,以致弄到后来气不接了,嗓音愈唱愈小。当他在胜利灌《哭秦庭》时,一句倒板,占了一分多钟,工程师就不甚满意说一千块钱一片,一面只三分钟,公司里花了五百块钱,只买两句唱,似乎太不值得。尤其他的嗓音是近于刘跛一路,如能专学鸿声,不要兼唱孙派的《逍遥津》勉强用力,他的嗓子决不会坏得那般快。叔岩每值出台时,嗓音极低小,有时且带沙哑之音,但入后则愈唱愈亮,朗润充实,反而丝毫不显费力,如此方见出“功夫嗓”的可贵。同时叔岩的善于运用,亦非他人所可及也。
后来听得人说,庆奎的烟又抽了回来,但是嗓音依然未能恢复,由此可见鸦片与伶人的嗓音,其关系更为密切而重要了。至于当他烟之后,他的声带忽然会变得沙哑发不出音来,这里边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得请教精于医学的人们,来仔细研究一下。
我有一位同学,姓吴,曾在德国学医,专研肺痨科,据他告诉我:许多德国名医,皆承认凡有肺病的人吸食鸦片是有利的。这个原因就是因为鸦片有收敛性,要说它能治疗肺病,尚不敢说,不过它能维持原状,不致使有肺病的人由第一期而进入二期、三期。还有一层,凡患肺病者最怕咳嗽过剧,震坏心肺,病势岂不日益加剧。鸦片既有止咳止喘的功效,所以它不但有裨于患肺痨病者,同时对于伶人登台演唱之际,可使其不致咳喘不止,妨碍其行腔使调,此亦伶人酷嗜鸦片之最大原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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