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朱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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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纸烟”两个字的时候,我好想哭。
黄昏的时候,我从一个住宅区里走出来,到门口的时候,我猛然间看见一个老人歇在大门一侧的露天长凳上,深秋的气候已经有些寒气袭人,他那神态和抽烟的样子,使我想起了过世多年的父亲。其实,天已经开始暗下来,这老人我看得并不真切。我赶忙快步地走过去,我以为我坐到电脑前会忘记这事,但是,就在我准备续写那篇下午没写完的文稿时,我敲出的是“纸烟”两个字。
我的童年、少年时代,是贫穷的,而父亲会做,我们家的日子就还过得去,我有时候想起来的事情是,常常有村上的人到我们家来借米,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从来没有断炊的时候,而好多家春荒时节就不得不靠东挪西借过日子,甚至还有与我们家吵架的人,也来借,母亲只是对这样的人给得相对少一点而已,但照样给。我那时刚刚懂事,有些分得清好坏,但对这样的事我很是不解,从现在看来,我这人恐怕一辈子也达不到父母为人的境界。我只是记住了父亲说的话的一半。从小父亲就告诉我们,做人不要低三下四,遇到狠人不要怕,但是也不要硬拼,比如,你看见不对光的人走过来,你可以装着没看见,从别的路上岔过去,就是狠人看见了,他也就无滋无味了。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如此。村上的那几个所谓的狠人,从来不敢带我们家狠,他们知道,父亲不说则已,一说就像“刀子砍下来”。而那个时候,父亲多半是在吸了好几支烟之后。父亲一辈子节俭,因此,他的烟抽得很少,有时候是实在很累了,真的要歇会儿,他才抽支烟;还有,就是事情到了关键时候,父亲要拿主意,他就会蹲下来抽支烟,任别人怎么吼,他也不管。父亲解决矛盾很有意思,他是先从那些“两面倒”的人开始,让他们一个个到边上去,他们不再帮腔的时候,父亲会递支烟给他们吃,那年头,一支烟的分量是很重的。这时候,场上就分成了两个世界,接过父亲烟的人与没接过父亲烟的人,父亲的厉害就在这里,有几个没接到父亲烟的人,就悄悄地走掉了,看上去不是父亲没给他烟抽,是他自己不想抽自己走掉的,这样,剩下来的狠人又能又什么作为呢?父亲并不费多少口舌,就摆脱了别人的欺负。这样的事,我是学不会的,我继承父亲的也就是直性脾气,这种脾性在社会上混,是吃不开的。(yancaoye.comyancaoye.com)
实际上,上面的事情,是我想起父亲之后,又想起来的事情。一开始,我猛然想起父亲,是父亲坐在堂屋大桌子旁边抽烟的情形。母亲在灶边烧饭,父亲与母亲说话,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再添几把柴火,饭就煮好了,我在房间里乱翻书,不让弟弟碰我,有的书还被老鼠咬坏了,我就把它放到一边去,但绝不扔掉。这些有什么呢?但我还是在写下“纸烟”的时候,想流泪。
另外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不吸烟的人。最近两次参加同事的婚礼,在仪式开始前,我们坐在桌边等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一支接一支地抽起烟来,以至后来另外一个同事,他当时是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他们说到了我的抽烟,大概是这人平时不抽烟,今天怎么是这个样子,于是,另外一个不熟悉我的人就说,他怎么会不抽烟呢?看他拿烟的样子,就是老烟民了。
这个人确实说对了,我比抽烟的人更懂得男人为什么要抽烟,我比抽烟的人更懂得男人的舌尖为什么要依赖那样一种味道的刺激,甚至那些劣质烟最深邃之处我也懂得。那些在烟雾中排解掉的事情,比一场战争解决的问题还要多啊!况且,烟草的味道还有一种很是特别的温暖和关怀啊!况且,这是最后的,唯一的,是内心的声音,自己宽慰自己,原谅自己,战胜自己,照顾自己,甚至也毁灭自己。
父亲在他幸福或者最艰难的时候,幸好还有纸烟,虽然稀少而简陋。(yancaoye.comyancaoye.com)
本文摘选于《风行水上》一书
(yancaoye.comyancaoye.com)朱卫国,1963年生。从小偏食。读书、写作亦然。业余时间喜欢写些小随笔、小书评,也写诗歌、小说。工作时间写些新闻作品和论文。发表文字以小书评、小随笔和新闻作品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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